2024-07-13 11:14:21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晓晖 一起“征信乌龙”事件引发了连锁反应，使得民生国际有限公司（00938.HK，下称“民生国际”）下属子公司重庆皇石置业有限公司（下称“重庆皇石”）逐渐陷入了融资困境之中。

经济观察报多方了解到，6月27日，广发银行重庆分行与重庆皇石因为一笔贷款纠纷而“对簿公堂”，案涉金额超过12亿元。

与一般借款纠纷不同的是，此案另有内情。该案最早追溯至2023年2月27日，重庆皇石在正常还款期间，意外发现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显示其有“大额贷款逾期”，该信息由交通银行重庆分行上报。

经重庆皇石调查后发现，该异常源于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升级，导致2008年一笔已结清的贷款数据错乱。重庆皇石向交通银行重庆分行提出异议，该行确认已于2023年6月20日完成无债权关系确认，并已反馈至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此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将重庆皇石的贷款状态调整为“关注”。

正因这条“征信乌龙”，一系列蝴蝶效应由此发生，温州籍企业家胡兴荣和他的企业，也陷入了如今的被动局面。

7月12日，民生国际的一位高管对经济观察报表示，公司希望能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达成和解，但对方坚持诉讼到底。同日，经济观察报向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发去采访函，截至发稿，尚未获得回复。

贷款由来

受累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的诉讼（因一审判决未下，企业无法判断是否对资产进行减值），民生国际一直未能公布2023年度报告，并于2024年7月2日起暂停交易。重庆皇石是民生国际的核心子公司，其收入主要来自重庆万豪行政公寓的物业出租收入。

胡兴荣是一位年轻的富豪，为温州籍企业家，同时是民生国际的控股股东和董事长，也是多弗国际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多弗集团”）的实际控制人。除了民生国际，胡兴荣还是A股上市公司恒天海龙（000677.SZ）的实际控制人，胡兴荣通过温州康南科技有限公司对恒天海龙持有23.15%的股权。

2024年，胡兴荣以130亿元人民币的身价入选胡润全球富豪榜。

胡兴荣做生意有一个特点：喜欢收购烂尾楼。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胡兴荣以低价在北京购入一栋烂尾楼，金融危机过后，北京地产行业回暖，这一次的“抄底”，让他足足赚了上亿。

重庆万豪行政公寓大楼，也曾是烂尾多年的地块。

重庆皇石是重庆市渝中区政府2018年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渝中区政府希望引入承债式收购，化解重庆核心城区内项目长期烂尾的局面，以期重建一张新的城市名片。

2018年，胡兴荣从重庆广微置业有限公司手上买下重庆皇石（渝中区青年路77号，YZ4-3-514地块），原股东持有的是类似双子塔的两块地，一栋开发做万豪行政公寓，另外一栋计划开发做利兹卡尔顿酒店。

胡兴荣买下此烂尾地产项目之前，重庆皇石的股权已经倒手过多次，这点从重庆皇石的股权变更就可以看出。工商信息显示，重庆皇石设立于1997年10月，从设立至今，公司股东、经营范围、法人代表，发生过30多次的变更。

2014年，重庆皇石的公司名称从“重庆皇石大酒店有限公司”更名为“重庆皇石置地有限公司”。公司经营范围变更为：对渝中区青年路77号（YZ4-3-514地块）进行开发、建设、出售、出租、物业管理等。

胡兴荣入主重庆皇石之后，这个项目总投资约25亿元，建筑面积9.3万平方米，项目建设期三年，于2020年1月投入运营，业态为行政公寓、酒店、购物中心的综合体。2020年，重庆皇石为保证企业长期经营发展，项目以全抵押的方式，向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办理经营性物业贷款12.5亿元，贷款期限15年，固定利率7%，季度还息。

目前，重庆皇石的注册资本金是6738.94万美元，民生国际通过新辉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实现对重庆皇石100%的股权持股。

“征信乌龙”

法庭上，重庆皇石认为，其对广发银行的贷款逾期源自公司在正常还贷情况下，征信评级被广发银行重庆分行错误地调整为“关注”，正是因为这个“关注”，引发了连锁反应。

这个事件，可以描述为“征信乌龙”，发生于2023年6月21日，重庆皇石对广发银行贷款实质性逾期之前。

2023年2月27日，重庆皇石发现，在正常还贷过程中，其在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的征信却突然出现异常，显示为重庆皇石有“大额贷款逾期”，此信息由交通银行重庆分行上报。

重庆皇石很快就查清了原因：因为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从一代升级到二代，公司以前的股东2008年在交通银行重庆分行的一笔已经结清的贷款，在征信系统升级过程中产生了数据错乱，显示为“逾期”。

重庆皇石向交通银行重庆分行提出异议，交通银行重庆分行为此向重庆皇石出具“征信异议回复函”称，该行已于2023年6月20日完成“无债权关系确认流程”，反馈至中国人民银行征信系统尚需时日，请关注等候。

重庆皇石向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解释上述“征信乌龙”事件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将重庆皇石的正常贷款，调整为“关注”。

2023年5月31日，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向重庆皇石发去一份《说明》。《说明》指出：“贵司在我行现存一笔贷款，贷款担保人为胡兴荣。截至本说明出具之日，该笔贷款未发生逾期，正常还本付息。2023年我行履行贷后检查时发现，贵司征信系统显示大额逾期，上报逾期机构为交通银行重庆分行。经我行与人民银行多轮核实，一代、二代征信系统切换，形成贵司征信显示逾期。按照我行内部管理要求，因贵司征信系统显示了大额逾期，我行需要按照要求，将贵司的正常贷款调整为关注。特此说明。”“外部其他金融机构看到广发银行将我们贷款调整为‘关注’都炸锅了，12.5亿元是大金额，害怕我们出事。交通银行处理这件事情花了4个月时间，2023年在市场对房地产企业特别不友好的背景下，这个‘关注’的杀伤力特别强。”重庆皇石的一位高管对经济观察报表示。

连锁反应

“征信乌龙”事件，在四个月时间内，快速发酵，并引发了连锁反应。

重庆皇石、民生国际、胡兴荣和多弗集团的贷款受到影响，胡兴荣实际控制的企业贷款，很多都需要胡兴荣本人做出担保。民生国际正在进行的资产重组，也受到影响，其股价从2023年5月最高的2港元/股跌至停牌前的0.61港元/股，总市值仅剩7.31亿港元。

重庆皇石表示，因为广发银行重庆分行下调征信，导致公司及股东担保人外部融资停滞，在批贷款不能正常放款，到期贷款不能续贷。

6月21日，重庆皇石产生了实质性的逾期，未能及时按季支付利息。

2023年8月22日，因为重庆皇石的逾期时间为60日，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将这笔贷款级别调整为“可疑”。

重庆皇石对广发银行重庆分行的上述操作有异议，根据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商业银行金融资产风险分类办法》第十二条，商业银行应将符合下列情况之一的金融资产至少归为可疑类：（一）本金、利息或收益逾期超过270天；（二）债务人逃废银行债务；（三）金融资产已经发生信用减值，且预期信用损失占其账面余额50%以上。重庆皇石认为，公司贷款逾期只有60日，没有出现上述三种情况，只是逾期不应该列为“可疑”。

2023年8月31日，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向重庆皇石、胡兴荣发送《贷款提前到期通知书》，宣布《贷款合同》提前到期，要求两者在收到通知书后，于2023年9月3日之前归还所有债务，不然就起诉。

“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宣布贷款结束后，通过诉前保全，冻结了公司所有账户，商管公司（指重庆万豪行政公寓大楼的商场管理公司）的账户都被冻结了，商场也没法经营下去，员工工资也不能付了。官司归官司，企业得存活下去，不能让商场停摆关门。我们大楼一共40层，包含三种业态，底下9层是商场，中间15层是万豪行政公寓，上面16层是可售公寓，现在商场还在正常营业中。”重庆皇石一位高管表示。

陷入僵局

双方争议的焦点在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认为重庆皇石逾期就该还钱，起诉要求归还贷款；重庆皇石认为，困境的产生是因为广发银行下调其征信所致，明知“征信乌龙”，却仍然选择下调公司征信，造成了不良影响。

重庆皇石于成渝金融法院开庭前夕，也就是2024年6月初，向重庆市渝中区政府、重庆市金融监管局在内的多个部门发出求助信。求助信中提及：

“重庆万豪行政公寓改造项目，于2020年1月开业，但开业即逢疫情，三年疫情期间的经营和销售都存在巨大困难，贷款合同签署后，一直依靠股东援助之下还本付息。

广发银行重庆分行明知征信被‘关注’会引起我司（指重庆皇石）及股东方市场上一系列的负面影响，但还是用了这种过激措施。征信出现‘关注’后，外部金融机构纷纷问询，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不仅严重影响我司正常运营，还对股东方担保人的经营及融资造成巨大困难。因征信原因影响了股东方外部正常融资的进行，我司也因在6月底得不到股东资金援助，从而导致贷款利息逾期。”

求助信末尾，重庆皇石恳请渝中区政府能够介入，协调广发银行重庆分行与重庆皇石的争端，保障民营企业的权利。

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2022年初，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行长莫照星调离岗位，新上任的行长为郦峻。贷款逾期之后，重庆皇石贷款经办人曾专门去找郦峻，希望能够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洽谈重组事项。

广发银行重庆分行提出，重组的前提是重庆皇石一定要增补抵押物。重庆皇石无法接受这个条件，虽然这笔贷款的抵押物因重庆楼市下行原因导致资产价值下跌，但是没有资不抵债。

至此，双方再次陷入僵局，直到诉讼的发生。

“对簿公堂”

广发银行重庆分行选择了起诉重庆皇石。

6月27日上午，成渝金融法院在第6法庭公开审理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起诉重庆皇石、胡兴荣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

起诉状显示，2020年3月31日，重庆皇石、胡兴荣与广发银行重庆分行签署《固定资产项目贷款合同》（下称《贷款合同》）。

《贷款合同》约定：广发银行向重庆皇石提供12.5亿元人民币的贷款，贷款期限为15年（自2020年3月31日起至2035年3月31日止），贷款用途为“专项用于‘重庆市渝中区青年路77号万豪行政公寓改造项目的日常物业运营以及偿还股东及关联公司借款’”；结息方式为按季结息，每季度末月的20日为结息日，21日为付息日；乙方（指重庆皇石）未按照约定期限还款，就逾期部分执行利率水平上浮50%；乙方不能按期支付利息、罚息、复利的，从逾期之日起按罚息利率计算复利。

这笔贷款的固定利息是7%，2022年因为疫情原因有些微调。民生国际董事长胡兴荣对这笔贷款承担连带责任保证。

庭审上，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辩护代理人表示，重庆皇石于2023年6月21日未履行《贷款合同》约定的还息义务，故广发银行宣布重庆皇石在《贷款合同》项下的贷款和其他应付款项全部提前到期，广发银行采取诉讼途径，实现《贷款合同》下的债权。

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在起诉状中诉求：法院判令被告重庆皇石立即偿还原告（广发银行重庆分行）贷款本金12.12亿元；支付利息（包含利息和罚息）2535.99万元和复利21.83万元；胡兴荣对上述还款义务承担连带清偿责任；原告对重庆皇石提供抵押的房产享受优先受偿权；被告承担本案诉讼费、保全费、律师费。

经济观察报了解到，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已经向法院申请对重庆皇石、胡兴荣进行相应财产的诉前保全。

6月27日，民生国际亦就此案发布关于法律诉讼的最新进展公告。民生国际表示，法院尚未就法律诉讼作出任何判决，诉讼各方可继续进行调解，以期透过友好方式达成和解。重庆皇石将继续积极与贷款人协商，以期友好解决争议修订贷款协议条款。

经济观察报联系上广发银行重庆分行经办此案的职员，试图了解此案的诸多细节，该职员婉拒了记者采访，称“如果是采访，我们银行有相应的管理制度。”

7月12日，经济观察报向广发银行重庆分行发去采访函，询问与本案相关的情况，对方回复称“该案采访需要上报审批”。

截至发稿，成渝金融法院尚未对本案作出判决，经济观察报将持续关注该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