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数据在上升 医院用血还是难
经济观察报 记者 丁文婷 6月14日是世界献血者日。整个6月,某二线城市的中心血站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献血宣传,提前组织各类团体献血,以便为接下来几个月的用血做准备。
从2023年下半年开始,这个城市的用血紧张情况变得越来越明显。该市一家三甲医院的输血科主任任青介绍,以前只会在大学生放暑假和春节前后出现季节性缺血,现在输血科全年都处于缺血状态。
不仅是该二线城市,北京、上海部分医院也出现用血紧张。北京一位外科医生告诉经济观察报,从2023年11月开始,医院就下了通知,除急诊类、孕产妇等手术之外,针对择期手术,没有看到献血证就不能安排手术。手术排期需要输血科的签字,在当前缺血的情况下,很多手术都被延期了。
上海某三甲医院一位外科主任说,现在医院要求,手术用血必须要病人家属献血,献多少用多少。临床用血需要反复催输血科,甚至派人“盯在屁股后”才能要到血。
在社交媒体上也不乏关于紧急用血的求助和呼喊。
“我妈宫颈癌需要手术输血,但我爸尿毒症,我严重贫血,不献血就要延迟手术,这该怎么办”
“直系亲属只有我一个人能献,明天就手术了,突然通知说要两个人献血才行,急死了”
……
实际上,许多城市缺血的情况从2022年就开始显现。疫情结束后,血液紧张的情况并未得到缓解,甚至更为严重。2023年年末开始,就有天津、江苏、山西、山东、河南等地的血液中心发布库存告急的消息,一些血型储备量已经跌破警戒线,部分地区“血液紧平衡”状态被打破。
官方数据显示,过去8年,除新冠疫情严重的2020年与2022年外,中国的献血量一直在增长。但用血数据已经多年未公开。
一个值得注意的新现象是,部分城市2024年的献血量出现了下滑。在上述二线城市全市仅有的一个中心血站,2024年的献血量近乎“腰斩”。
医院缺血
医院输血科是最能反映矛盾的地方,它链接着供血端——城市中心血站与用血端——医院各个临床科室。
最近不少患者找任青闹着要血。他感到无奈又无力,血液不是人为生产出来的产品,“不是我们加加班就能搞出来的”。
任青介绍,疫情前,只在大学生放暑假和春节前后等时期出现过季节性缺血,但现在,输血科全年都处于缺血状态。
2020年以前,任青所在医院里超过90%的用血申请单都能被满足,现在不到70%,有时一半的申请都拿不到血。即使是给了血,在用量上也得再“砍一刀”,比如有一些病人贫血得比较厉害,临床医生开了4个单位(1单位为200毫升)的血,任青只能给2个单位。
任青说,2023年下半年至今的缺血程度甚至比疫情期间更严重了。
在缺血情况下,一般只能优先保障急危重病人用血,一些慢性病患者只能拖一拖或者去别的医院输。对于现状,任青不愿多谈,“说起来挺残酷的”,一些没有救治价值的病人,就无法优先保障了。
血小板是最为紧缺的血液种类。因为血浆可以冻存一年,红细胞可以保存35天,而血小板的保质期只有5天。
任青介绍,他所在的医院每天的血小板需求只能满足一半。一般来说,血小板都是急用,且没有替代品。血小板过低,不及时处理就可能危及生命。
化疗药物会对骨髓造血功能产生抑制,一些癌症患者在化疗后会出现血小板减少的情况,还有一些白血病患者、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症的患者都属于急需输入血小板的患者群体。
今年血站采血量下滑
对于缺血,王菁并不意外,他是这座二线城市中心血站的负责人,该血站为全市所有医院供血。
2023年,该地献血量增幅不足1%。与之相比,用血量的增长幅度高得多。2023年该市用血需求量增长近10%。
用血量的增长与医疗需求增加相关。
王菁告诉经济观察报,近两三年,该城市多所医院陆续投入运营,病床数和手术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承接了更多省内病患。
从全国来看,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医院就诊人次和医疗支出都在增长,这可能导致临床用血量的上涨。不过,目前没有公开的用血量数据可查。
在王菁看来,目前的缺血状态是他从业30多年来遇到过最严重的,特别值得警惕的是,献血端今年出了新状况。
一直以来,高校献血都是王菁所在血站的献血主力,占到血站全年采血量的四分之一。然而在今年高校献血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今年3—6月初,正值高校的春夏献血季,其所在血站的高校献血量却出现了近50%的下滑。以前进一所大学采血,两三百袋是常态,但现在去一趟只能采到四五十袋。据他了解,其他部分城市的下降幅度甚至达到70%。
其实,在2023年下半年,高校采血量下滑就已初现苗头,2024年上半年,这一情况变得愈发明显,即使在这两个献血季,血站也要动员其他团体献血进行补充。
带着疑问,血站对学校里进行了调查,发现学生不愿献血,身体原因占绝大部分。疫情三年,大家更加关注身体健康,担心献血会引起问题。
另一方面,一些学生在献血现场会打电话询问家长是否可以献血,而许多家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高校献血的情况一定程度代表了目前大部分献血人群对献血的认知。王菁提到,与高校献血类似,各类社会团体的献血量也出现了下滑,血站只得推动医院献血来弥补缺口。“今年3—6月,血站还有高校献血支撑,6月底高校就放假了,未来的三个月情况会比现在还更加的严峻。”近期,血站推动医院献血的力度在不断加大。王菁解释,在没办法保证医院用血供应的情况下,只能让医护人员动员患者家属也加入献血队伍。血站会将医院动员到的血液等量或者适量增加返回给医院,供医院自由调配。
病人找血
在缺血困局下,最焦虑的是患者。
今年3月,张文因肠道疾病住进了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做术前检查时,医生告诉张文,需要提供一张医院指定献血点的献血证才能安排手术,且献血时间必须在今年1月之后。
这让张文犯了难,他的父母年纪大了,达不到献血要求,妻子也因生产无法献血。求助朋友无果后,张文尝试了医生建议的第二种方法——去血站边买个献血证。
很快,张文就和在血站边守候的一个黄牛达成了交易,黄牛代献400毫升血,酬劳是2000元。黄牛将献血证和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给张文去医院登记后,手术得以顺利排期。
上海的李畅也在妻子手术的前一天被要求找血。
2023年11月,李畅的妻子住进上海某知名三甲医院准备做腹腔手术。手术前一天,护士突然告知李畅,第二天做手术没有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并递给他一张写着血型和毫升数的纸条。李畅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去哪找血呢?”
病友告诉李畅,自己做手术的血也是找人买的,并给了李畅一个微信号。微信那头报价6000元。
“我老婆明早就要手术了,来得及吗?”李畅充满疑虑。对方说只要付了钱,保证明天有血。李畅将信将疑地付了钱,第二天上午,妻子果然输上了血,顺利完成手术。
医药费单据上并没有这6000元钱。李畅至今没搞明白,自己的钱转给了谁,血又是怎么进了医院。
张文和李畅的经历并不特殊。患者手术需要输血,由医院出具申请单,要求患者家属捐献等量血液的方式被称为“互助献血”。互助献血曾在1998年被写入《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后自2018年4月1日起,在全国范围内被叫停。然而从现实情况看,“互助献血”和它背后的有偿代献血生意链也一直没有消失。
一位自2018年开始做血液中介的黄牛告诉经济观察报,北京血液黄牛存在超过10年。从2020年开始,他明显感到找血的人变多了。他的朋友圈和群里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各类找血信息。
血液中介一般会在各个献血站边等候需要血液的家属,供血者一般来自各种本地的兼职群,一些劳务中介也会介绍献血者,黄牛会将家属需要的血液信息发布在各种群里招募献血者。
“血液银行”应落到实处
在缺血的当下,多位受访者认为应该进一步完善献血机制。《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规定,无偿献血者和其直系亲属可以享受一定的用血优惠,比如免费用血、打折用血和优先用血。部分地区除了直系亲属外,还将这一范围扩展到兄弟姐妹及配偶父母。
现实中,献血者用血却可能遇到困难,目前许多地方异地用血仍未被打通,不同医院对献血证有效期的规定也不尽相同,有些地方规定献血时间要在用血的3个月内,有些地方则限定半年。
上述北京血液黄牛告诉经济观察报,北京不同的医院对献血证的要求不同,一般医院都要求家属先在医院进行登记再去献血,拿到献血证后再回到医院登记方能用血。
王菁认为,必须要做几个方面的改变:首先要通过宣传让大家了解,这个城市每天需要多少袋血,不仅是在公共危机事件发生后媒体呼吁时才需要积极献血,在身体健康、时间允许的时候,大家就要参加献血。
其次,要尊重献血者,保护献血者的积极性,真正让献血者和亲属在需要时能用上血,“不能寒了献血者的心”。
他表示,献血实际上是为自己储备一个“血液银行”。“你只要献过血,我一定给你留血,把‘一人献血,全家受益’落到实处,才能真正带动全社会献血。”
目前王菁所在城市已经做到,献血者在省内任何一个地方献血,凭借电子献血证就能在市内优先用血。
(文中王菁、张文、李畅、任青为化名)